当日中午,西城门来了一群流民。流民们穿着破烂,面黄肌瘦,吵嚷着要进城面圣。守城门的官兵岂会让这样的流民进入都城,更别说面圣了。一阵驱赶和厉呵之下,便将这些人赶走了。起先谁也没将这当回事,以为不过是几个乞丐而已。谁知,过了一个时辰,又有几十个流民来到城门,口中所说还是要入城之类。半个时辰后,又陆陆续续来了一大帮人。眼看围在城门口的流民越来越多,乌泱泱好几百人,官兵也不便驱赶呵斥了,忙禀报给了领头的。领头的一见有这么多流民,简单询问之后,才知道他们是从金州过来的。北境的流民竟然来了大都,这可不是什么小事,便忙差人进宫报信。虞帝阴沉着脸叫来了崔敬忠和孙策二人,将此事交给他们去办,还说务必查清查实是怎么回事。虞帝很少将一件事同时交给左右二相两人,如今他们一接到任务,便各自查了起来,丝毫没有要合作办案的意思。不仅如此,两人还抢先出击,查案的过程无不在暗暗较劲。仅仅一日的功夫,两人就都查到了许多线索。他们进宫向虞帝禀报情况,还拿出了流民们带的万人血书。虞帝听完了两人的话,将他们的线索一合计,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不多就已经清楚了。他的目光中透出阵阵寒意,左右二相都知道,这个表情是雷霆震怒的前兆。只是他们不知,先倒霉的到底是大王,还是小王。“来人,宣张少节!” 虞帝的话一出口,崔敬忠和孙策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。果然,陛下还是顾及了父子情面,拿小王开了刀。两人默默退到一旁,他们决定在张少节进来之前,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,免得惹祸上身。而另一边,马车上的张少节悠哉游哉地捋着胡子,思想着陛下忽然宣召自己所为何事。流民一事来得太突然,消息只传到了宫里,并未在其他地方传开,张少节对此毫不知情。再加上眼下是二月底,按照以往惯例,往年这个时候皇帝也会召户部尚书商议下个季度的国库用度,还要勒令户部在春耕之前盘查完户籍之事。因为都是寻常政事,张少节也早有准备,所以他一身轻松地进了宫,一路来到政和殿。张少节一进去,就发现除了皇帝,还有左右二相也在这里。皇帝脸色阴晴不定,直到张少节跪下请安磕头许久,张少节也没听到那声“爱卿平身”。他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,涌起万般猜测怀疑。啪!一本账子被扔到了张少节面前,正中他的膝盖骨。张少节疼得龇牙咧嘴,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。“你自己看看,这是什么。” 虞帝一开口,声音里满是威仪和愤怒。张少节要是此刻再察觉不到形势,也就说不过去了。他捡起账册,看到封面上大大的“金州”二字时,心中顿时涌起滔天骇意。难道金州的事,走漏了风声?其实这本册子他再熟悉不过了,闭着眼睛都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,可他还是翻看起来。果然,这就是金州的户籍名册。可虞国的户籍名册都存放在户部,陛下竟然不动声色拿了一本到宫里,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对此却毫不知情。张少节顿时想到了两个可能。第一,陛下在查自己,而且查的时候没有让他知道。第二,户部有陛下的眼线,否则陛下传户籍这种事,怎么着也是他这个户部尚书亲自给送过来。想到这里,张少节的惊恐和畏惧更添了几分。“这……这是金州的户籍账册。” 张少节话都说不利索了。虞帝冷哼一声,“朕不是瞎子,这不用你说。” 张少节强压住心中的惧意,“陛下是想要了解金州的户籍情况?目前金州在户人口九万四千人,这些年也都在逐年增加,仅去年就新增了一万余人。这一切,都要归功于陛下的宽厚仁政。边境安定,百姓才能居有定所,丰衣足食。” 张少节惯会说话,要是在往日,他的这番马屁虞帝定然是受用的。可今日虞帝知晓了内情,再听这话,就不免听出了几分谄媚的味道,心中更是气闷。“居有定所,好。哈哈哈哈。” 虞帝冷笑了几声,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。“那朕问你,金州每年新增的这些人,都来自何处,以何为生?” 听到这里,张少节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止,他怔愣在那里,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。虞帝看向了一旁的孙策,“你把你查到的东西给张尚书好好说道说道。” 孙策闻言,立即走上前,“回陛下,金州去年新增一万两千人,其中一万人来自梁国边境的池城、庆城、宣城和昭和城。其中,一半是商人,一半是军士家眷,还有小部分农户。” 虞帝的脸早已黑得发紫,一年就涌入了一万梁民。那前年,大前年又该有多少!“很好,我虞帝边境,都快成为梁人的天下了。如今金州有一半以上都是梁人,他们在我虞国的土地上行商,赚虞国百姓的钱。吃梁食,穿梁衣,行梁礼,说梁国话。朕竟不知,我虞国的城池,都要变成梁国的了。这些,可都是张尚书的功劳啊!” 张少节闻言,早已面无人色,额上的汗珠颗颗落下。他就想不通了,那金州远在北境,山高皇帝远的,这件事怎么就传到了宫里!眼见事情败露,张少节只能咬牙道,“陛……陛下,金州是有些许梁人,可如今大多数仍是我虞国人。梁国一些商队长期在边境行商经贸,有些要定居金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臣之前以为,多些这样的商队,也能让我边境城池的贸易更为繁盛,百姓也能从中得利,不失为一件好……”“得利?” 未等张少节说完,虞帝便打断了他的话。“纵容梁人抢占金州百姓的土地房产,就是你说的得利?梁人的货品在当地高价卖给百姓,一个馒头八文钱,这是得利?你让我虞国孕妇打下腹中胎儿,为梁人让出户籍名额。这些,就是你说的得利?!” 说到这里,虞帝又将一本册子重重砸在张少节面前,声音也越发拔高了。于是,张少节又看到自己面前的那本《金州秘事录》,和一张留有许多名字和血指印的皱巴巴的纸。他翻起了几本金州秘事录,越看越心惊。那上面有他知道的,也有不知道的事。